203 天方夜谭(中)
周雨没有急着去网上找出版社的信息。他的心中隐有预感，也已习惯了失望和挫败，因此首先做的是翻开书，把里面的内容从头读了一遍。
他很希望能在故事里找到只字片语，能够点明这本书与米根竹间的联系，但最终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整本书讲述的全是些古代的神话，且只有篇章序号，没有正式的篇名。其中最长的三篇，周雨自己把它们概括为《骓翼氏》、《巫黎》和《玉音女》。
玉音女的故事与陈伟所说大体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这本书中的玉音女并不是天帝的女儿，而是某个凡间国度的公主。她和自己的孪生妹妹一起被月神选中，带到某座海中的孤岛上，在那里学习仙术。直至她离开仙岛，与凡人结亲，其后的故事都与陈伟所说相同。尤令周雨费解的是，即便这本书在开头说玉音女住在岛上，但在结局时却仍然让她“回归天界”，且选中她学习仙术的月神也再未出现过。甚至连玉音女究竟是自己想要离开红尘，还是受到了某种强胁，这本书也没有说明白。它仿佛只愿详讲玉音女的幼年，而到了结局却简略得让人感到突兀。
除了关于玉音女来历的说明，书里还增加了许多对她的描写与赞美。尤其是在讲述她离开岛上以前的段落，几乎无处不充斥着类似的叙述：
——她的容貌赫奕如耀日，她的性情高洁若辉月，她的声音像是敲冰碎玉，环佩鸣歌。每逢她在岛上吹起洞箫，群鸟便自四方赶来和鸣，所有的花树都会同时盛开，香氛缭云，绚烂如夏。
像这样的形容，在整个故事中随处可见，直到她嫁给凡人后才减少了许多。那几乎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的喜爱之情，不禁让人严重怀疑创作者的动机——当罗彬瀚读到这个故事时，他跟周雨拍胸担保，说作者一定是拿无疾而终的初恋对象来当作玉音女的原型。
如今周雨已经知道玉音女的传说确实存在，而这世上也的确存在着如红叶般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魔女”，即便如此，在他看到那整段整段的夸赞时仍不免觉得头痛。在整个故事选中，这种强烈凸显出作者感情的描写只出现在两个人物身上。其一是玉音女，其二则是在《骓翼氏》中出现的白河妃。
作为整本选集中最长的一篇，《骓翼氏》和玉音女的故事在某些部分有着高度的相似，然而偏重又有所不同。
故事开头的内容大致如此：在某国的乡下住着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年轻男子。他的脸上长着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形状犹如长出双翅的飞马，人们便叫他“骓翼氏”。
骓翼氏自幼孤苦，且脸上长有胎记，十分丑陋，因此性情极端，凶狠好斗。某一天他走在路上，看到有人睨视自己，意态轻蔑，立刻勃然大怒，失手将对方打死。
目睹一切的路人立刻把消息传给了死者的家属，死者的母亲悲痛欲绝，竟然也上吊自尽。这件事传遍乡里，就连他们的国君也有所听闻，气愤填膺，于是下达王命，重金悬赏捉拿骓翼氏，并要在王宫前公开处死。
骓翼氏闯下大祸，连忙逃进山里躲避。他藏在山洞中，听见寻找他的人议论聊天，才明白自己打死的人是个天生的斜目者，并非故意蔑视自己，心中不禁悔恨交加。
他畏惧死刑，生怕被人发现踪迹，捉拿归案，于是往山中更深处走去，想从那里翻越峰峦，逃去别的国家。那时山中充满毒蛇猛禽，还有食人的妖魔与勾魂的鬼怪，乡民无人敢入，都认为骓翼氏必死无疑。
骓翼氏走进深山，果然遭遇险恶。但他天生神力，武艺高强，竟然打败了许多猛兽，成功生存下来。他在山间迷失路途，不敢再随便乱闯，又悔恨自己往日行径，自觉无颜再返人世，于是定居在山谷的湖水边。他靠山泉湖水解渴，靠打猎采集充饥，就这样在山中度过十年，形貌已如同野人一般。
第十年冬令，山中忽降大雪，骓翼氏缺食短衣，度日艰难。某日夜间，他在栖身的山洞中听见湖畔有鸟鸣传来，于是悄悄拿起弓箭，伏身出去猎鸟。他暗中走到湖边的树林里，发现湖边有数只鸾凤徘徊。它们落在岸边，摇身变为许多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个个都美若天仙。其中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着青服，是由一只青鸾变成，骓翼氏见到她便神魂颠倒，于是趁着她们入湖洗澡时藏起了她的衣服。待其他女子上岸穿衣，变为鸾凤飞走后，只有青衣女无法归去，只好留下来跟骓翼氏结为夫妇。这个由青鸾变成的女人自称为白河妃，是白河龙王的未婚妻子。
对于这位白河妃，周雨总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当笔者不厌其烦地描述她是如何妩媚动人、倾国绝色时，周雨却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想象出穿着青色宫装的红叶，且并非平时那个总是凛然庄肃地皱着眉，看起来身负重任、心事重重的红叶，而是眼瞳泛出幽邃晶色，脸带虎式微笑的“公主”。
然而，与一剑劈得开钢板的红叶不同，故事里的白河妃在失去天衣后便娇弱得和凡人女性无异。随着相处的时日渐长，她与骓翼氏益发恩爱，并劝他说，自己身为龙王妃子，与凡人私通已是重罪，如果久留这里，迟早将被找到，不如两人一起离开山中，远行西土，去往别国居住。骓翼氏对她深爱如狂，所言无不听从，于是两人在白河妃的引路下越山而行，去了西岸一处王国定居。
这时骓翼氏年过三十，又久居山中，体健远胜常人。他还精通骑射，擅用刀枪，学过拳脚武艺。懦弱的人被他稍瞪一眼，便会吓得丢魂丧胆，动弹不得。等他来到异国，很快就被当地巨富之家的家主赏识，聘请他担当自己长子的武术师傅。于是骓翼氏夫妇便在富人家中住下，生活富足安乐。
故事至此大约过去一半，笔者对白河妃的赞美已近百处，还着重说明骓翼氏是如何对她顶礼膜拜，言听计从，像这些在周雨看来根本和情节全不相干的赘笔。如果罗彬瀚此刻在周雨身边，想必也会评论说这段必然是妻奴骓翼氏亲笔所写。
其实骓翼氏到底是不是妻奴，周雨也不好定论。以他作为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把陌生女性的衣服藏起来，以此强迫对方和自己建立亲密关系，这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变态行，足够关进去吃上几年牢饭。而如果趁着红叶洗澡时把她的衣服藏起来，周雨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她的反应绝对跟白河妃不同。即便把她的剑偷走，最后的下场也肯定不是抱得美人归，而是被做成一个剔透漂亮的水晶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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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希望能在故事里找到只字片语，能够点明这本书与米根竹间的联系，但最终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整本书讲述的全是些古代的神话，且只有篇章序号，没有正式的篇名。其中最长的三篇，周雨自己把它们概括为《骓翼氏》、《巫黎》和《玉音女》。
玉音女的故事与陈伟所说大体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这本书中的玉音女并不是天帝的女儿，而是某个凡间国度的公主。她和自己的孪生妹妹一起被月神选中，带到某座海中的孤岛上，在那里学习仙术。直至她离开仙岛，与凡人结亲，其后的故事都与陈伟所说相同。尤令周雨费解的是，即便这本书在开头说玉音女住在岛上，但在结局时却仍然让她“回归天界”，且选中她学习仙术的月神也再未出现过。甚至连玉音女究竟是自己想要离开红尘，还是受到了某种强胁，这本书也没有说明白。它仿佛只愿详讲玉音女的幼年，而到了结局却简略得让人感到突兀。
除了关于玉音女来历的说明，书里还增加了许多对她的描写与赞美。尤其是在讲述她离开岛上以前的段落，几乎无处不充斥着类似的叙述：
——她的容貌赫奕如耀日，她的性情高洁若辉月，她的声音像是敲冰碎玉，环佩鸣歌。每逢她在岛上吹起洞箫，群鸟便自四方赶来和鸣，所有的花树都会同时盛开，香氛缭云，绚烂如夏。
像这样的形容，在整个故事中随处可见，直到她嫁给凡人后才减少了许多。那几乎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的喜爱之情，不禁让人严重怀疑创作者的动机——当罗彬瀚读到这个故事时，他跟周雨拍胸担保，说作者一定是拿无疾而终的初恋对象来当作玉音女的原型。
如今周雨已经知道玉音女的传说确实存在，而这世上也的确存在着如红叶般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魔女”，即便如此，在他看到那整段整段的夸赞时仍不免觉得头痛。在整个故事选中，这种强烈凸显出作者感情的描写只出现在两个人物身上。其一是玉音女，其二则是在《骓翼氏》中出现的白河妃。
作为整本选集中最长的一篇，《骓翼氏》和玉音女的故事在某些部分有着高度的相似，然而偏重又有所不同。
故事开头的内容大致如此：在某国的乡下住着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年轻男子。他的脸上长着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形状犹如长出双翅的飞马，人们便叫他“骓翼氏”。
骓翼氏自幼孤苦，且脸上长有胎记，十分丑陋，因此性情极端，凶狠好斗。某一天他走在路上，看到有人睨视自己，意态轻蔑，立刻勃然大怒，失手将对方打死。
目睹一切的路人立刻把消息传给了死者的家属，死者的母亲悲痛欲绝，竟然也上吊自尽。这件事传遍乡里，就连他们的国君也有所听闻，气愤填膺，于是下达王命，重金悬赏捉拿骓翼氏，并要在王宫前公开处死。
骓翼氏闯下大祸，连忙逃进山里躲避。他藏在山洞中，听见寻找他的人议论聊天，才明白自己打死的人是个天生的斜目者，并非故意蔑视自己，心中不禁悔恨交加。
他畏惧死刑，生怕被人发现踪迹，捉拿归案，于是往山中更深处走去，想从那里翻越峰峦，逃去别的国家。那时山中充满毒蛇猛禽，还有食人的妖魔与勾魂的鬼怪，乡民无人敢入，都认为骓翼氏必死无疑。
骓翼氏走进深山，果然遭遇险恶。但他天生神力，武艺高强，竟然打败了许多猛兽，成功生存下来。他在山间迷失路途，不敢再随便乱闯，又悔恨自己往日行径，自觉无颜再返人世，于是定居在山谷的湖水边。他靠山泉湖水解渴，靠打猎采集充饥，就这样在山中度过十年，形貌已如同野人一般。
第十年冬令，山中忽降大雪，骓翼氏缺食短衣，度日艰难。某日夜间，他在栖身的山洞中听见湖畔有鸟鸣传来，于是悄悄拿起弓箭，伏身出去猎鸟。他暗中走到湖边的树林里，发现湖边有数只鸾凤徘徊。它们落在岸边，摇身变为许多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个个都美若天仙。其中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着青服，是由一只青鸾变成，骓翼氏见到她便神魂颠倒，于是趁着她们入湖洗澡时藏起了她的衣服。待其他女子上岸穿衣，变为鸾凤飞走后，只有青衣女无法归去，只好留下来跟骓翼氏结为夫妇。这个由青鸾变成的女人自称为白河妃，是白河龙王的未婚妻子。
对于这位白河妃，周雨总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当笔者不厌其烦地描述她是如何妩媚动人、倾国绝色时，周雨却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想象出穿着青色宫装的红叶，且并非平时那个总是凛然庄肃地皱着眉，看起来身负重任、心事重重的红叶，而是眼瞳泛出幽邃晶色，脸带虎式微笑的“公主”。
然而，与一剑劈得开钢板的红叶不同，故事里的白河妃在失去天衣后便娇弱得和凡人女性无异。随着相处的时日渐长，她与骓翼氏益发恩爱，并劝他说，自己身为龙王妃子，与凡人私通已是重罪，如果久留这里，迟早将被找到，不如两人一起离开山中，远行西土，去往别国居住。骓翼氏对她深爱如狂，所言无不听从，于是两人在白河妃的引路下越山而行，去了西岸一处王国定居。
这时骓翼氏年过三十，又久居山中，体健远胜常人。他还精通骑射，擅用刀枪，学过拳脚武艺。懦弱的人被他稍瞪一眼，便会吓得丢魂丧胆，动弹不得。等他来到异国，很快就被当地巨富之家的家主赏识，聘请他担当自己长子的武术师傅。于是骓翼氏夫妇便在富人家中住下，生活富足安乐。
故事至此大约过去一半，笔者对白河妃的赞美已近百处，还着重说明骓翼氏是如何对她顶礼膜拜，言听计从，像这些在周雨看来根本和情节全不相干的赘笔。如果罗彬瀚此刻在周雨身边，想必也会评论说这段必然是妻奴骓翼氏亲笔所写。
其实骓翼氏到底是不是妻奴，周雨也不好定论。以他作为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把陌生女性的衣服藏起来，以此强迫对方和自己建立亲密关系，这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变态行，足够关进去吃上几年牢饭。而如果趁着红叶洗澡时把她的衣服藏起来，周雨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她的反应绝对跟白河妃不同。即便把她的剑偷走，最后的下场也肯定不是抱得美人归，而是被做成一个剔透漂亮的水晶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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