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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教堂(完结)

  陈子夜若有所思地回到酒店,正准备洗把脸,等休息够了喊上July去一趟超市。

  《盐梅》剧组原先安排的是几套并排挨着的独栋。

  虽然行程总是在不同城市间变动,但大多是火车两三个小时可以当天往返的距离,按月短租,相对划算,但考虑到主创人员年龄要么相近,要么差距太大,住太近私人关系上难以管控。

  陈惊蛰就替所有人排了板:只定每日基本食宿费用标准,不限地点远近。

  只要不耽误排练和演出就可以了。

  陈子夜不作他想,每次都跟July一起跟着演出地点走,选最近、最安全、最接近费用标准的房间,足够她们俩一人一间,便于互相照应,除了离大型超市远一些,在伦敦住的酒店环境是最好的。

  邻近市中心,晚上的交通却不是非常拥堵,沿街一路往南走,陆续能看到几个中世纪教堂。

  彩绘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人鱼的影像,陈子夜挽着July走在灯下。

  July横着周杰伦的歌,感慨说,“我们这样让我想起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不是慕城人,第一次来这边读书,总是等太阳都落下去,稍微凉快一些以后,跟大学室友一起在学校和商业街乱逛。”

  “慕城大学有门禁吗?我还没有进去过。”

  “没有那么严格,下次我带你一起进去,门卫大爷看你这么漂亮,肯定不会拦你的!”July细数学校里的多个食堂,跟伦敦的学校对比,一张嘴不停地往外倒豆子,“我没想到伦敦政经这么开放,一座这么古老的学校,大楼竟然散落在市区里。”

  “嗯,我这几天去蹭课的时候,发现教室里好多中老年人。”“是啊,我今天还去挂了那个同心锁,是物理学院的一个活动。”July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一把握住陈子夜的手,兴奋地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今天在工业楼前,居然见到JasmineShen本人了!我还是几年前,在慕城大学听过她的演讲,她的长相真的完全不会忘记!”

  “……嗯?”陈子夜微微一怔,好奇地问,“她也是慕城大学的吗?”

  “那倒不是!但是她从小在慕大就很有名,现在物理系招生宣传片里还有她的祝福语!”

  July把从学校里听来的传闻,一一告诉陈子夜。

  Jasmine的曾爷爷,是慕城大学物理学院第一任院长。

  也是当年清政府第一批送去日德的留学生,回国后立志科研救国,却屡次无端被抓捕入狱,散尽家财人才能被捞出来,无奈之下,只能职业救国,在慕城投资创办了多家染布厂和火柴厂。

  也算是第一批实业救国的企业家了。

  除了表面上的生意往来,背后还会不断资助女子学校、工人学堂,甚至是可以教授英语的教会学校这些,培育了一大批想投身科研的学生,自主研制了多项炸药工程。

  而她父亲也是国内知名的物理学家,早年在杜克大学任教,回国后进入慕城大学热能与动力工程研究所,听说很多年前Jasmine有空时,经常跟着她父亲去慕城大学听课,原以为十来岁的孩子根本坐不住,没想到她总是乖巧地坐在第一排,甚至能慢慢跟上她父亲的节奏。

  “听说十五岁就已经被伦敦政经录取了,二十出头就已经博士毕业,现在好像留在伦敦政经主跟一个实验项目。”July说得心神向往,“她这种放在古代,就是真正的名门大小姐了!”陈子夜惊讶地张张口,“她好厉害……”

  “好羡慕啊,感觉有些人生来就站在终点,只需要做喜欢的事情,不用担心人间烟火,感觉这样的人也往往更容易成功,我的爸爸妈妈没有读过大学,不过他们都非常爱我!”

  羡慕归羡慕,July还是乐观地揽过陈子夜的肩膀。

  “这样的人毕竟是极少数,我们不要比较,我们只跟自己较劲。”

  陈子夜拉过搭在她肩头的手,认真对她说,“而且你也很厉害呀,你考上了全国最难考的大学,有机会到国外读书,还有爱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很为你感到骄傲。”

  “说的也是!”July年长她几岁,羞赧地说,“感觉你比我心态成熟多了!我还是很容易失衡的,有点骄傲,但是也容易自卑!尤其是比我运气好的,就好像在传递——努力无用!”

  “怎么会呢,戏曲上有句话,开戏不能停,入戏不能断,不管台下是一个人,还是一千个人,该怎么演、怎么唱,都得做到位,我觉得很有道理,努力不一定有结果,但能让我觉得心安。”

  July一把抱住她,直呼救命,“你怎么那么平和啊!”

  陈子夜模仿她的语气说,“你怎么那么优秀啊!”

  “那你比我漂亮。”

  陈子夜笑出声,“那你比我读书好!”

  July也笑着接话,“那你比我细心靠谱!”

  “还没完了……”陈子夜笑着推开她,催促说赶紧去超市,她还想买点新鲜的蔬菜水果,晚上可以在酒店房间随便做一些沙拉,再多吃几顿薯条,她回去真的会被师父打断腿了。

  “行——”July手指握在一起像盛满桂花酒,对着陈子夜,对着皎月,放肆地在伦敦的街头用中文高喊,“让我们放弃对比!敬更好的自己!敬更好的明天!”—

  没有安排演出的日子,像缝叶鹰低空划过水面时,留下瞬间即逝的波痕。

  下了不过两场雨,就到了五月。

  物理学院主办的“爱情与吸引力”的主题活动,总共分了三个场次。

  只有一场邀请了研究吸引力的物理系教授来演讲,另外两场分别是宣讲性质的卫星项目研究分享,由沈乐芙主讲,和交友性质的舞会,只限学生参与。

  演讲当日,陈子夜按流程扫码入场。

  那天互相添加微信好友后,她们只是闲聊了几句,大概提了下来伦敦的目的。

  沈乐芙替她安排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左右都是中国留学生,便于她交流。陈子夜坐在位置上,手边有印着学校纪念章的笔记本和手写卡,她那张落款不是Jasmine,应该只是参与其中的学生。

  但这句话她很喜欢。

  ——

  悬念是很可怕的。

  但是未知的另一面,也许就是希望。

  沈乐芙用英语讲述他们正在从事的研究项目,陈子夜大多数时间听不明白,但能听到星星、地球这样的词汇,光看大屏幕上深蓝的星球、绿豆褐的地壳板块,她也觉得很浪漫。

  结束后,沈乐芙冲她挥手,踮着脚落下的时刻身体颤了一下,让人觉得很可爱。

  沈乐芙问她,“晚上要参加我们的交友舞会吗?虽然可能会有点吵。”

  陈子夜敞亮地摇头,“不了,我有男朋友。”

  “哦——”沈乐芙本能地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你男朋友一定很帅!”

  陈子夜只是笑了一下。

  走出礼堂,沈乐芙带她走向咖啡馆。

  说上次没有来得及请她吃小蛋糕,难得碰到慕城来的同学。陈子夜也没有拒绝,在排队等点单的时候,递给她一个小号礼品袋,“这个送给你。”

  “好耶!有礼物收!”沈乐芙跟她道谢,大大方方凑到她眼前说,“超级巧!我生日刚过!”她藏不住好奇心,拿在耳边晃了晃,问她,能不能现在打开看看。

  陈子夜说失笑,“可以的,不过……只是一份小礼物。”

  “礼物才不分大小!”沈乐芙打开礼品盒,发现是一把青色佩流苏的丝绸扇,轻轻打开,半遮着自己的面容说,“我特别喜欢!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像是能被她的元气传染,陈子夜连说话的尾音跟她一起上扬。

  “好耶!那我请你吃小蛋糕。”

  点单时,沈乐芙站在前面跟店员沟通了好半天,陈子夜只能通过大屏幕上反复闪烁又删除的光标,才能理解,她好像既在单点蛋糕,又在点组合套餐。

  把店员说蒙了,无奈地挠了下头。

  取到餐品后,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沈乐芙冲她吐吐舌说,“我不是小气哦,是这里的定价非常随意,我算过了,像我这样点单是最划算的!我有个点单计算图表,要不要发给你?”

  “啊……”

  陈子夜没想到,她交涉半天竟然是在凑单省钱。

  完全不符合她的认知,更不符合July告诉她的传闻。

  “欧洲人的数学真的很糟糕的,你以后买东西也要自己算一算。”

  沈乐芙把冰淇淋蛋糕推到她眼前。

  陈子夜还没来得及收回她犹疑的眼神,被沈乐芙笑话说,“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陈子夜如实说,“我听过一些你的传闻,我有一位好朋友是慕城大学毕业的,所以……”所以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凑单省钱……

  沈乐芙理解似的笑了下,“父辈没有哪一个科研人员,是在奢侈享受里做实验的,没必要的钱就不乱花了。”遥遥看了眼窗外,感慨说,国内的四五月应该很美,“好想早点回国工作。”

  “今年不行吗?”

  “还不行,还没有更厉害。”沈乐芙转回脸,笑着说,“还需要更努力。”

  陈子夜沉吟片刻。

  “刚刚听演讲的时候,我旁边的女孩子说,你几乎每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实验室里。”在听到这句赞叹时,几乎覆盖了陈池羽说的那句,梁季禾每天陪小公主待在实验室里,阴霾一扫而空,陈子夜由衷地说,“真的好厉害……”

  “你也是啊,我特意搜索了一下你们的舞台剧,才知道你们有好多演员是唱戏曲出身,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们应该早就习惯等待和失败啦——”

  陈子夜想到,经过几个月的尝试,其实也慢慢找到自己有成就感的事情。

  昆曲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其他的学科她也会好奇,但每次研读戏剧典故、挖掘人物弧光时,她都会真正地沉浸其中,不止是戏曲的曼妙,更是文史带来的穿越千年的回响。

  她将想法藏在心里,但跟范师傅打了个电话,她想等回国以后,就去报考戏剧理论专业。

  如果不能走特招计划,那明年应该就要紧张备战高考啦。

  如同沈乐芙所说,早就习惯等待和失败啦

  是哦。

  陈子夜顿时觉得很酸涩,想到梁季禾的少年时代由这样一个人陪他度过。

  真的是太好了。

  她太好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在她身上,尊贵和平等恰到好处的达成平衡。她拥有真正的热爱和自由,这样的人,引不起陈子夜的嫉妒,有这样的人存在,只会让她觉得——优秀是所有爱与善的结果。

  而不是原因。

  —

  在奥地利表演《盐梅》时,已经是六月天。

  表演厅能容纳四百多人,算是她演出过的最大的剧院。

  果然是浪漫的地方,陈子夜心想。

  她在剧团也保持了范先生定下来的规矩,候场时给其他人搭把手,不添乱,不玩手机,随时听现场导演的调度。但今晚破了个例,实在没忍住,给梁季禾发了个微信。

  陈子夜:我在候场,今晚表演完,就可以有时间在奥地利逛一逛了哦。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爱在黎明破晓》里的场景。

  她跟梁季禾无意识的提过好几次,她觉得这部电影的每一幕都好浪漫,连手机屏保都是夜晚的大桥,落满星影,相爱的人牵手奔跑,只留对视的身影。

  梁季禾很快给她回复:快了,再撑十几分钟。

  陈子夜疑惑地擦了下手机屏幕,想到他可能在国内也关注了开场时间,但明明根据现场反应会增设一些互动环节,他怎么能预估得这么准确?

  跟梁季禾在一起,陈子夜也比以往爱琢磨人一些。

  她试探性地回复:你是不是在台下啊?

  梁季禾:嗯。

  ……

  ???

  陈子夜下意识按灭手机,拿紧在手里,想立即冲出去,找到他,在人潮拥挤中拥抱他。

  梁季禾很快又发来微信,低着头轻笑。

  ——找得到么?

  她觉得她可以。

  刚刚表演时,她全情投入没有往台下看的戏份。

  如果她知道梁季禾在观众席,她笃定自己可以一眼找到他。

  想念是一把利箭,只要他的眼神也看向自己。她就会一定会命中。

  来不及回复,梁季禾已经又发来两个字:等我。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站在原地,后台一向最是兵荒马乱,她一直往后走,凭借着在戏院复试的经验,往人少的地方探索,经过换衣室和导播间,快走到空旷的道具室时。

  酒红色绒布突然掀起,一只手将她拉入其中。

  黑暗给了她探索的胆量,他不用开口,光凭气息也能让陈子夜抱紧他,背靠在透凉的瓷砖墙壁上,幕布散发一些酸苦的味道,她的嘴口中却是火热灵巧的拉扯。

  许久没有被他这样吻着。

  陈子夜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借力伏在他的肩上,什么话都不必说,借着临近结尾的舞台热潮,世界仿佛只剩两个静谧的人,她还穿着那身繁重的古装戏服,让他在不熟悉的衣服结构上无计可施,只能将裙纱勾在胳膊上,在黑夜的泉溪边用手点燃焰火。

  “别在这里……”

  梁季禾将她声音捣碎,“我知道。”

  贴在她耳边,跟她讲一些平时从未说过的话,断续在舞台剧的吟唱里。

  梁季禾哑着嗓子问她,“想我了吗?”

  她根本无法开口,微微扬起头,心随鼓点,鼓槌每落下一次,她就会不断吸气踮起脚,衣料的质感轻轻向上牵引,熨帖的感觉只稍微剥离了几秒。

  梁季禾哄着她说,“说想我。”

  “……想你。”

  陈子夜几乎是一路失重状态,车从剧院穿梭到附近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只用了几分钟。

  足够让昏暗和暧昧对接。

  关上门,陈子夜伸手去开灯时,又被梁季禾按住手,反扣在门上,但他只是静静地抱紧她,呼吸已经恢复平稳,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啪嗒一声双手叠在一起,把灯打开。梁季禾的声音引导着她,“去洗把脸,小花猫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你,我流了好多汗。”陈子夜接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双唇织上石榴红的莹润,眼神里既是莹亮又是惺忪,有点委屈地说,“我都没上台谢幕……”

  梁季禾倒坐在床上,手反着撑在身后,笑着看她,“你还编瞎话骗过你师父。”

  “才不是!”

  陈子夜被他拿话噎到,佯装去打他,刚凑进一步就被他捞回来,坐在他的膝上。

  陈子夜闷哼:“还不都怪你……”

  梁季禾无所谓地点点头,统统认账,拿眼神直勾勾看着她,“都算我身上。”

  陈子夜不跟他计较,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唱了一半才赶到。”

  “那你不是没看到我?”陈子夜问。

  梁季禾玩味地笑了一下,“什么样的没看过?”

  “我不听你胡说了——”陈子夜站起来,微微用力推他一把,“吃了吗?”

  “没空吃。”

  “那等下得点一些,不然对胃不好。”

  陈子夜往洗手间走,边走边把头发散了,准备卸妆,对着镜子刚拿起卸妆油,倒在手掌心时,梁季禾又从她身后抱住她,下巴磕在她的肩窝上。

  陈子夜腾不开手,看着镜子里的他对话,梁季禾亲了亲她的蝴蝶骨,“我跟你一起。”

  “不要……”陈子夜脸上一热,虽然他不是没有帮自己洗过澡,但大多是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刻,人有意识的时候她总是低咽着让他避光,“我很快就洗好了,你快出去啦……”

  梁季禾伸手拉开洗手间挂着毛巾的抽屉,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此刻,陈子夜已经低着头打开水龙头,闭上眼拿冷水扑脸,没看见梁季禾找东西的动作,只察觉他流连地松开手,走出去之前还不忘往她身前捞了一把。

  床边的床头柜找,窗边的工作桌,只找到一个能用的。

  ……

  就一个?

  什么破酒店。

  听到里室传来水声,梁季禾平复了下心情,冷却一下手掌心的温热。

  打算出门,快速回来,小别重逢,他知道,他今晚会死在这里。

  不买不行。

  —

  等梁季禾买好东西回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陈子夜的人影。

  室内一眼看尽,只有浴室地上一滩碎玻璃渣,拿毛巾围堆在一起,地上有一滩水,有人挪了一把椅子过去,撑在玻璃渣上,以防踩上去,浴池边缘搭着一条毛巾,有明显的几道血迹。

  梁季禾心里一冷,绷紧太阳穴,开始找手机拨电话。

  第一次微信电话没有接。

  打第二次时,他已经急促地往外走,电梯按钮无辜地被他重力按了几下。

  走到酒店正门时,梁季禾才发现,他拨不通陈子夜几个月给她的国外号码,应该是到期以后没有正常办理,就开始在火车站乱买这种没有开户,只能上网的太空卡。

  根本拨不通。

  多年前他自己在瑞士滑雪时,单板没能控制好方向撞在树上,肋骨都撞断好几根,空无一人往拖着雪板往铁轨方向爬时,他都没此刻这么慌张,那会儿吐了两口血到雪地上,他都能想起教练说过的求生步骤。

  她口语说不利索,又不认识路。

  还不知道那几道血迹来自哪里……

  梁季禾慌乱之中抓瞎乱跑,沿着路灯往外找,小跑一阵又停几步,看看附近有没有从远处经过的路人,停在有花店的十字路口时,他的微信电话才响起来——“梁叔叔!”

  陈子夜喊他一声,话赶话地解释说,“我经常排练和上课,就把来电提示给关闭了,刚刚才看见。”

  梁季禾已经憋了一腔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只是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陈子夜推开玻璃门,怀里抱着一捧蓝紫花瓣、甜瓜黄芯的郁金香,每一朵都是六片花瓣,三叶叠开,她挑了单独六支,不辅以任何其他枝蔓,最后选了透明花束装袋。

  像梁季禾给人的感觉。

  彩彻区明,纯简深邃,能从从诗人和含苞里挑选爱意。

  她踮起脚,在四岔路口的街对面冲梁季禾挥手,“这里——”

  梁季禾转过身,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嘴型,只能看见她风华正茂的笑容,和灿盛浓郁的花束,像春风拂过柳绿,他心间烦闷的担忧和焦躁,一瞬间被清扫而空。

  恍惚间,他记起八年前举着芍药对着窗户,冲他挥手的小女孩。

  那天,木桩倒塌,姜如汀永远留在了高台之上,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什么生平早奏韶华好,全抵不过一张白布替盖头,那一刻,他以为他此生与谁结婚、与谁共事,都不过是布局权衡而已。

  他在医院走廊与范师傅擦身而过,点头安慰。

  他从走廊窗外看出去,小女孩被范师傅牵在手里,越说她的脑袋越是往下沉。

  花是在他母亲的病房里捡的,病床被推走时,拉扯到了床头没放稳的一束芍药。

  被跟着范师傅匆匆离开的小女孩给捡起来了。

  她不知道这束花是梁季禾种的。

  也不知道这束花,是梁季禾十几岁时就想用在婚礼上的捧花。

  她更不知道这束花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粉池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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