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_明月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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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葭音的心“咯噔”一跳。

  何贵妃不仅要当着镜容的面杀鸡、杀兔子、杀梅花鹿,还要当着他的面,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宫女泣不成声。

  何贵妃咬定她偷了一串珊瑚耳坠,要将她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娘娘,贵妃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偷耳坠子,求求娘娘看在奴婢往日尽心尽力服侍您的情分上,饶奴婢一命吧”

  大太监恶声声“住嘴说你偷了你就是偷了来人,上刀子”

  另一个太监双手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呈至何贵妃面前。

  偌大的后院,好些人围观着,宫女太监站了一排,其中不乏有鱼那名宫女交好者,面对何贵妃和那把刀子,也只能低下头,默不作声。

  葭音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替那宫女求情

  “贵妃娘娘,您先莫动手。葭音看这其中似乎有些误会,不若先交给慎刑司,好好调查一番。再者,即便是这宫女偷了珊瑚耳坠,偷盗之罪,也不该动千刀万剐之刑。”

  葭音还记得先前在棠梨馆时,也有人偷了沈星颂的东西。

  馆主只命人打了二十大板,将其赶出棠梨馆。

  千刀万剐之刑,简直太残忍了。

  “哦”

  何贵妃抱着胳膊,懒懒地挑了一下眉。

  “本宫教训下人,何时竟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伶人来指教了。这倚桃宫,本宫就是王法,本宫就是天。镜容法师,您说是不是”

  女人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朝镜容挤了挤眼睛。

  佛子垂下眼睫,声音平静

  “她罪不该死。”

  “本宫自然是知道,她罪不该死。”

  何贵妃冷笑一声,“但本宫也希望镜容法师知道,在这皇宫里,本宫杀一个人,就跟杀一只鸡、杀一只兔子一样简单。即便是她没有罪、即便是她什么也没有做,本宫杀死她,要赐她千刀万剐之刑,她也无处申冤。”

  “在皇宫里,除了皇上,本宫之意,就是天意”

  她一边说,一边迈开步子。眉目含情,走到那佛子面前。

  镜容一袭青衣,红色袈裟披身,站得端正,如一棵高耸入云的青松。

  “不过”

  葭音站在一边,看见何贵妃脸上堆满了媚笑,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不舒服。

  贵妃拖着声音,“今日,本宫听你的。”

  她指着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只要法师您的一句话,本宫就立马放了她,好不好”

  她靠得极近,近到,几乎要贴着镜容的耳朵。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也长得很妩媚,眉眼婉婉,一双眼中,仿若含了碧绿的春水,如今正噙着笑,依依朝他望来。

  娇柔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示好,几分蛊惑。

  他心中隐隐反感。

  闻着她身上飘来的暗香,镜容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瞬的不虞。他的脸色很冷,看上去却不凶,眼睫微垂着,朝那地上望去。

  小宫女泪眼涟涟

  “法师,法师救我”

  身侧的少女,亦是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与葭音对视时,镜容抿了抿唇。他回想起来,她似乎很怕血,方才那太监杀鸡时,他清楚地看见,小姑娘的肩膀抖了一抖。

  她在害怕。

  怕血腥,怕生死。

  少女眸光怯怯,咬着发白的下唇。

  葭音看着,镜容稍稍一垂眼,面色依旧未变,清澈的眼底镀上一层慈悲之色。

  何贵妃没有食言,放了那宫女。

  看着镜容抱起琴,往外走,葭音连忙快步跟上。

  经过后院里那一遭,她仍有些心神不宁。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这样草菅人命。

  葭音前脚刚追上镜容,后脚就听到怯怯一声

  “镜容法师”

  是刚刚的那名小宫女。

  镜容顿住脚步,转过头来。

  那宫女也认出葭音来,激动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他们两个面前。

  “奴婢凝露,谢过镜容法师、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凝露定会永记于心”

  葭音看了一眼镜容。

  他依旧面色清平如水。

  葭音知道,镜容做这些事,是不求任何回报的。

  她走上前,欲将那名叫凝露的宫女扶起来,谁料,她居然长跪不起。

  身子抖得如同个筛糠。

  “镜容法师,镜容法师”

  她小声啜泣着,喊着镜容的名字,“奴婢在倚桃宫待不下去了,还望圣僧收留奴婢。奴婢愿为法师当牛做马”

  葭音看向镜容。

  面前的宫女着实可怜,两泪涟涟,哭得不成样子。

  “求求镜容法师,收留收留奴婢,奴婢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烧水打扫庭院”

  镜容敛了敛眸,声音冷静,不掺杂任何感情

  “梵安寺不收女弟子。”

  这是寺里的规矩。

  凝露愣了愣,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垂下头。

  “叨叨扰圣僧了,圣僧与姑娘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机会,凝露定当涌泉相报。”

  看着那宫女渐行渐远的背影,葭音有些唏嘘。

  镜容此人,仁慈是真仁慈,冷静也是真的冷静。

  守礼恪道,从来不逾越任何规矩。

  正往前走,忽然,葭音眼尖地瞧见面前那一滩殷红色。

  只是愣了片刻,她立马想起了什么,扑上前。

  一把捂住镜容的眼睛。

  他很高,高了她整整一个头还不止。

  小姑娘努力地踮起脚尖,双手护住对方的双眼。

  镜容一怔。

  “怎么了”

  “别看有、有血”

  前面好大一滩血

  葭音晕得两腿都软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踮着脚尖,把男人的眼睛紧紧护住,声音发抖

  “镜容,你别看。我们绕过去就好了。”

  定又是何贵妃故意为难他们的

  葭音咬了咬唇,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安慰。

  镜容愣了愣,下一刻,就感受到从她袖口处传出来的幽香。

  清甜,幽冷,随着清风,拂在他脸上。

  她的小手很软,指尖很凉,像一块玉,轻轻地罩在他的眼上。

  一阵痴怔,待她把手放下,佛子这才回过神来。

  其实他很想同她说,他没有那么娇弱,并不是不能见血腥。

  葭音刚把他带到院外,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

  “小心。”

  镜容扶住她。

  她差点儿一头栽进他怀里。

  葭音握着佛子的胳膊,强行站稳脚跟,这一回,对方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甩开她,而是任由她扶着。

  “你晕血么”

  他看着她发白的双唇,回想起院中她瑟瑟抖动的双肩。

  “嗯”

  镜容一阵沉默。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看了她许久。

  “怎么了,”迈过那一大摊血,葭音还有些后怕,“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感动了么”

  嬉皮笑脸。

  镜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自己晕得这么厉害,还要”

  还要捂住他的眼睛。

  葭音没想到对方会纠结这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很俏皮,眉眼弯弯的,嘴角边有两个小梨涡。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晕,镜容你看我,不是已经自己克服了吗”

  刚说完,她忽然跑到一棵大榕树前,扶着树干,弯腰干呕起来。

  镜容一时无言。

  前面有一方小小的水池,葭音坐在水池边,掬了一捧清水。

  洗了洗脸,她这才感觉头脑清醒了些。

  转过头,对方站在水池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镜容。”

  她坐在台子上,晃着小脚丫。

  “我没爹没娘,全家在我很小的时候被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被灭门,但从那以后,我看见血就害怕。”

  少女垂下眼眸。

  她的影倒映在池面上,随着清风,微微摇晃。

  “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几岁,我躲在稻草堆里,看他们杀光了院子里的人。血流了一整个院子,腥红的血,腐臭糜烂的尸体,尸骨如山的场景,这辈子我都不会忘。”

  镜容的睫羽如小扇一般,轻轻扇动了两下。

  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光中,隐隐有情绪流动。

  然而,他仍是什么话都没说,走到少女身边,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他眉眼安静,春日的风带着和煦的阳光,在佛子袈裟上笼一层金粉色的光晕。

  葭音侧过脸,用手托着头,冲他笑。

  “还好呀,我遇见了沈星颂。”

  棠梨馆的馆主。

  镜容看着她,当她说到沈星颂时,眼底多了几分明媚的笑意。

  “沈哥哥他对我很好,他把我带到棠梨馆,教我唱戏。我当时什么都不会,因为家里的变故甚至吓得都不敢开口说话,是他手把手教我。”

  “他教我学戏,教我唱曲,教我弹琵琶。镜容,我的名字就是沈哥哥给我取的。因为我喜欢唱曲儿,他唤我阿音,后来啊,又在前面添了个葭字。”

  葭音,佳音。

  “他希望,我这一辈子能少受些苦难,所遇件件事,件件是佳音。”

  镜容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讲,她和她的沈哥哥。

  原来她们口中的沈馆主,叫沈星颂。

  说到这儿,少女不禁回想起之前那一晚二姐姐和妙兰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闯入万青殿。一边喊着要捉拿她,一边说那些不堪入目的话。

  你真是不知廉耻,在馆里就勾引馆主,如今进了宫,竟将主意打到了镜容法师身上

  我没有勾引馆主

  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你在棠梨馆做的那些龌龊事你若真未对馆主做什么,馆主能这么袒护你,竟叫你如此无法无天

  忽然一阵风,吹皱了眼前的春湖。

  湖面之上,泛起阵阵涟漪,二人的倒影在湖面上粼粼舞动。

  葭音扭过头,小心翼翼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小声道

  “镜容,我跟沈哥哥真的不像妙兰说的那样。我从来都没有做她们口中那些龌龊事。”

  她唯恐镜容误会,同他解释着。

  葭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些,换作以往,她向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任凭妙兰春娘如何说,如何骂,她都不在乎。

  而如今

  佛子垂下眼,看着她抓住自己袖袍的小手。

  少女有些胆战心惊“镜容,你信吗”

  紧接着,她就听到他坚定的回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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